上海烚赤金條在臺灣

1948年底起至來年5月止,央行黃金分批運離上海。後來,估計有400多萬市兩輾轉到達臺灣。這些黃金,類型各有不同,官鑄商鑄都有。除了一般所知的美國金磚,中央造幣廠廠條、廠磚之外,還有項目代管的新疆省鈔發行準備金以及民間與國營事業所兌交的黃金等。其中的上海烚(xiá)赤(也稱足金)金條(圖1),每條十兩,成色99.0%,是央行庫存之中為數最多、單一類型的商鑄金條。

圖1  上海烚赤金條:“大豐恒烚赤”,十兩


 

【運臺金條的數量】

根據上海中央銀行1948年5月22日的記錄,當時庫存上海烚赤金條庫存數量約70萬兩左右,包括稍早收繳的敵產(497,339.031)、民間金號烊制(193,055.577),還有一小部分是由中央造幣廠所鑄(8,875.323)。這批上海烚赤金條,在1948年12月1日成為運往臺灣第一批央行黃金的一部分1

不過,在黃金運臺行動展開時,央行實際上握有的上海烚赤金條數量已有增加,不止是原先記錄的70萬兩而已。因此,運台數量顯然大於此數。這是央行1948年5月22日的記錄無法納入後來因發行金圓券自民間收兌的上海烚赤金條所致,所以70萬兩的說法,與實際數量仍存在着落差。

這個差異,主要是與未能包含隱匿於民間的大量金條有關。烚赤十兩金條,早在清末民初即在上海通行,各時期均有鑄造,但數量最多者,莫過於上海黃金風潮時期(1946.3-1947.2)央行所委鑄者,事後也成為央行急於回收的目標。當時,央行是以大量美國純金金磚委託上海金號改制,再進行拋售,藉以平抑金價,最後卻宣告失敗。當1947年2月中旬發佈《經濟緊急措施》,停止釋金之時,央行已是元氣大傷,釋出黃金超過350萬兩,庫存黃金則僅剩150多萬兩。隨後,央行轉而積極收回黃金,一面禁止銀樓業買賣黃金,一面制定《中央銀行黃金收兌辦法》,鎖定先前釋出的上海烚赤金條,以每條法幣480萬元進行收兌2。但,成效有限,出兌的黃金,多為戒指、鎖片、手鐲及一兩重的小金條等對象,主要來自遇有急難的百姓3,央行在意的上海烚赤金條不是被偷渡出境、改鑄,就是被隱匿起來。收兌了一年半,到了發行金圓券、宣佈黃金國有化前夕,央行庫存黃金水位也只增加120多萬兩,總數達到276萬兩,上海烚赤金條仍鮮少回籠。只是,金圓券開始發行後,多數漏網之魚恐怕難逃被強制收兌的命運。截至1948年10月底,央行全國66行處收兌黃金總數167萬多兩4,這些黃金大多未經清理統計,其中勢必混入部分上海烚赤金條,一併被運往臺灣。
 

圖2  臺北金瑞山銀樓1948年2月13日保單:“足赤”手只(戒指)。
當時,烚赤尚未在臺灣出現。
 
【在臺流通的管道】

早年臺灣民間黃金,特別是1949年上海金條大量出現之前,並無烚赤一種,而是以“足赤”為准。不過,臺灣早期足赤,與上海“烚赤”的純度相當,都是99.0%。因此,上海烚赤金條剛到臺灣不久,得以無縫接軌,很快就融入市場,成為本地主流黃金條塊之一,隨後也被官方當作飾金原料供應全省各地銀樓(圖2)。

上海烚赤金條,以海條為名,先是在1949年6月27日臺灣黃金市場開市時,成為最早掛牌交易的兩種黃金條塊之一。當天收盤價:海條,每市兩買進舊台幣1 400萬元(合新台幣350元);賣出舊台幣1 450萬元(合新台幣362.5元),另一種則是港條,每市兩買進舊台幣1 480萬元(合新台幣370元);賣出舊台幣1 440萬元(合新台幣360元)。由於反映出的是黃金條塊交易的真實行情,因此比起臺銀黃金牌價每市兩新台幣280元,都高出了一大截(圖3)。
 

圖3 1949 年 6 月 27 日臺灣黃金市場開市當日行情表 
( 臺北《中央日報》)
圖4 海條 988: 加蓋“臺銀”“成色 988”“市兩 9.678 ”等印記
 

海條,均系央行所移交,由臺灣銀行在市場釋出。金瑞山銀樓經理賴長生,受臺北市金銀商業同業公會推舉,是當時臺銀的金銀鑒定人,海條在臺上市不久,經其鑒定有部分低於標準,臺銀決定挑出低潮的部分,改定成色為988,臺銀另委託臺北中央造幣廠為另行秤重列印,從1949年11月至來年2月7日,三個多月期間就已完成了3萬6千7百多條,總重約36萬多兩5,由此亦可看出臺銀經手海條數量之大。配合部分海條成色的改定,從同年12月16日起,海條在臺灣市場正式改以“海條990”與“海條988”(圖4)兩種名義掛牌交易6

【廣為臺灣銀樓使用】

初期,在臺灣有機會接觸海條的人不多,只有主力金商與少數大戶等特定人士。不過,隨着臺銀開始對銀樓進行配金之後,海條的供應對象不斷擴增,知名度很快就打開,海條開始在全省各地流行。當時,為了解決銀樓業飾金來源短缺以致價格不斷上漲的問題,1949年10月18日,臺灣銀行在省府核准下首次推出《臺銀黃金存貸辦法》,接受銀樓業申請配金,獲准後,臺銀先支付黃金,滿十天後結算,惟每日不得超過七百兩。臺銀貸出黃金,每月收息千分之一,銀樓存入黃金,可得年息百分之一7。辦法的實施,讓海條進一步打進與臺灣百姓息息相關的飾金市場。

從此,特別是在1950年這一年,臺灣各地市場上都出現了許多以海條鎔鑄而成的足赤金飾。海條的存在,已是眾所皆知,連銀樓本身也不加隱諱。例如,1950年2月11日,臺南的金瑞發銀樓賣出兩塊碎金塊,保單上寫着“上海金塊貳件”,重五錢四分七厘(圖5)。又,同年4月18日,基隆的金寶山銀樓,開給客戶的足赤保證單,品名寫着“赤上海條手只壹膠”(圖6),意即,以海條鎔鑄的金戒指一件,明確表明飾金來源就是海條。臺中瑞明銀樓,是同一時期以代客打造金飾為號召的業者,印製的“委制烚赤保證單”,選擇以“烚赤”取代“足赤”,受託打造的一件金飾則為“足赤上海環”(圖7),這也說明了烚赤已深入臺灣社會,並為各界所接受,在使用上與本地足赤並沒有區別。
 

圖5 1950年2月11日臺南金瑞發銀樓保單:上海金塊貳件



圖6  1950年4月18日基隆金寶山銀樓保單:赤上海條手只壹膠


圖7  1950 年間,臺中瑞明銀樓委制烚赤保證單:足赤上海環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使用海條之外,臺灣銀樓同時受到上海金飾文化的洗禮,上述的“足赤上海環”,可能就是一例。上海環所指,不排除是上海流行的手環款式而言。這種現象,其實在較早之前的臺灣金飾實物上,也可找到蛛絲螞跡。有一件帶有鴛鴦圖案與囍字,象徵永浴愛河的金戒指,內款為“松山”“足赤”“100”。其中的松山,是一家開設於臺灣屏東的銀樓,因涉嫌走私遭送辦,在1970年代已宣告停業,所以這枚應是松山銀樓在此之前打造的一臺錢金戒(圖8)。戒面上的圖案設計,並非出於本地銀樓常用的金銀細工花樣圖案8,而是模仿1940年代在上海流行一時,由裘天寶等銀樓所打造過的款式(圖9)。可見除了海條之外,有更多有關黃金的上海元素,也隨着同一時期的人口流動,以及江浙一帶銀樓者紛紛前來展業等,已融入臺灣社會之中。

圖8 1960 年代臺灣屏東松山銀樓仿上海款永浴愛河金戒


圖9 1940 年代上海裘天寶、老潤泰銀樓永浴愛河金戒

【淡出臺灣市場】

經過一年多的不斷消耗,央行庫存海條已近用罄。1950年7月10日,海條990與海條988終告同時除牌下市,供應自此中斷,市面上的現貨因此持續減少。到了1951年4月10日,臺灣進入金融管制時代,民間禁止所有黃金條塊的買賣9,其中也包括市面尚存的海條在內,都被迫藏匿。至於銀樓所需的飾金原料,也暫改以金瓜石金礦取代,海條在臺灣的意外旅程,可說就此告一段落。


 
注釋:

1  1948年5月22日央行庫存黃金。數據源:《中央銀行檔》,參見:戴學文:《中央造幣廠鑄金案與大陸運臺黃金》,第五章 歷次運臺黃金。波多西工作室,2021年11月出版。
2《中華民國貨幣史數據》第二輯,頁 749-750。參見:戴學文:《民國黃金檔案》, 第四章 上海廠時期。頁 107 以下。波多西工作室。2020年1月出版。
3  1947 年2月25日,上海《大公報》。
4  1948 年11月17日,上海《金融週報》第十九卷第 20 期。
5  1950 年2月7日,中央造幣廠,“為代臺行衡量打字金條擬自 2 月份起調整為每條新 台幣 1.2 元”。《中央造幣廠檔》。檔案管理局。參見:戴學文:《民國黃金檔案》,第六 章 臺廠時期 衡量打字時兩金條。頁 178 以下。
6  詳閱:戴學文:《你所不知道的國府黃金》,第四章 國府黃金在臺灣 臺灣黃金交易 市場。頁 227 以下。波多西工作室。2018年4月二版。
7  1949 年10月19日,臺北《中央日報》。
8   《民國黃金檔案》,第七章 民間金飾與飾金政策打金簿。頁 209 以下。
9  同 注 6。